第二十章 轻柔的夜曲_首席风云(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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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轻柔的夜曲

  盛骅和谌言搭乘的凌晨航班,到达华城时,天边还残留着一点夜幕留下的幽蓝,晨风徐徐地吹过,感觉不到半丝凉意。盛骅对谌言说:“又是一个大热天。”谌言走下舷梯,语带怀念地回道:“华城的夏天向来热情似火!”

  “可不是么,每过一个夏天,感觉就像过了一个世纪。”

  谌言觉得盛骅这说法太保守,刚过去的这一夜,于她已经是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前,她还在东京自由自在地飘着,一个世纪后,她已经站在华城的土地上,心中百味交杂。她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勇气踏出这一步,原来并不难。只是有那么一点······近乡情怯!

  谌言知道和房楷碰面是不可避免的,她也已做好了准备,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刚出关,一抬眼就在接机的人群里看到了他。上面是熨得没有一丝折痕的白衬衫,下面是笔挺的深青色西裤,皮鞋擦得锃亮,那样子就像······不是像,这一身就是他们去民政局领证那天他的装束。他是个爱俏的人,白衬衫太素净,读书那会,就不肯穿,嫌没有特色。领证前,她说人家领证都穿白衬衫拍照,也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寓意。他说结婚还是传统点好,前人这么做,肯定是有道理的,咱们跟着,什么程序都不能少,这样一定能幸福一辈子。第二天,他就急吼吼地上街买了两件白衬衫,他那件,生怕不合身,还试穿了下,乐滋滋地对她说,这件衬衫,我要保存好,以后留给咱儿子领证时穿,把幸福延续下去。

  在晨光、喧哗的人声、机场的广播声里,他的面容有一点失真,不知怎么,瞧着好像孤零零的,谌言的视网膜倏地就潮湿了起来。

  她怨过他么?怨的,她怨他的不设防,怨他的隐瞒,怨他让她承受羞辱、难堪、被动,她也知他深爱着她,但是她还是绝然离开,一走多年,这是她对他的惩罚。然而,当她在惩罚他时,何尝不是在惩罚自己呢?

  在这一瞬间,压在谌言心头多年的积怨荡然无存。也许她早就原谅他了,不过她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可笑的矜持!他笑起来眼角都有细纹若隐若现,她早晨起床,也是不敢多照镜子。放过他吧,也放过自己,不然这一生两个人真的就擦肩而过了。有几人能在原地一直等着,有多少爱是挥霍不尽的?

  谌言抬起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她大步向他走去。

  “你等多久了?”盛骅也很意外,因为决定太匆忙,他只是告诉房楷今天会和谌言一起回国,没有确定是哪个航班。

  “一会儿。”房楷眼都不敢眨地看着谌言,垂着的指尖颤抖个不停。

  “一会儿是多久?”他的样子看着可不像一会儿。

  “六个小时零十分。”房楷上前一步,双手紧握谌言的手。不是梦里虚无缥缈、冷冰冰的,这是温暖的、柔软的。她真的回来了!房楷想笑一下,结果嘴角弯到一半,又痉挛地落了下来,这让他看上去有一点滑稽。

  盛骅看着房楷,心里面也是感慨万端,对两人说道:“虽然你们不算陌生,我还是给你们相互介绍下。这位女士是我现在的经纪人谌言,这位先生是大剧院的总经理房楷。我的第一场音乐会打算放在大剧院,一切就拜托你们两位了!”

  “音乐会?什么音乐会?”房楷好不容易分出一丝神智,不解地问道。

  “问谌言!”盛骅大步离开,朝后面挥了下手。他们应该有不少话要讲,他就不打扰他们了。时光已然回不去,遗憾也无法弥补,那就努力遗忘吧,过好以后。艾青先生说,人间没有永恒的夜晚,世界没有永恒的冬天。

  他抬头看向天边,一轮火红的旭日在东方冉冉升起,这是崭新的一天。

  **

  华音这两天格外引人瞩目,小男生拿了大奖赛的第一名,虽然他不是华音的学生,但他曾经请盛骅指导过,盛骅可是华音的,也算很荣耀了。但这点荣耀还是没能挡住阿亦殴打琥珀的事态发展。

  书记顶着两个大眼袋,端着他那个一半茶叶一半水的大茶缸,对盛骅说道:“我都两宿没合眼了,咖啡喝不来,提神只能靠浓茶了。你要不要来点?”

  盛骅摇摇头。

  “你的脸色也不太好,哎哟,我这土包子,还是头一回见识到什么叫口水战,那可是比真枪实弹厉害多了。”

  “除了华音,外界有什么反应?”盛骅冷静得吓人。

  “国内还好,差不多就像哪个国家发生了几点几级的地震,情况很严重,但因为这事离自己远,瞟一眼就过去了。就是咱们华音,要不是阿亦打人,要不是阿峦原先也是华音的学生,这事情也不会太受关注。战场主要在国外,据说不亚于去年那个什么詹姆斯指挥的丑闻,那些乐迷要琥珀彻底滚出古典音乐圈,她公寓的窗玻璃都给人砸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的助理和经纪人也被人围剿,根本不能出门。幸好她现在在华音,不然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华音就很安全吗?”盛骅刚刚进来,在篮球场看到一帮学生围在一起,有个男生义愤填膺道:我们绝不允许华音包庇一个杀人犯。他的话立刻得到了很多人的大声附和。

  书记眸光森寒:“现在的孩子,太容易被人鼓动了,不分青红皂白,不明辨是非,听到风,就是雨。凭我从军多年的直觉,我觉着推动这事的人和琥珀有仇,他就是整不死琥珀,也要把她打趴下,再也拉不了琴。”

  “琴又不在他手里,能不能拉,他说了不算。”盛骅冷笑,“我去看看琥珀。”

  “不要担心,我让我家糖球在陪着她。”书记送盛骅出来,他迟疑地看了盛骅一眼,虽然盛骅没提阿亦,他觉得还是得解释下。“不管琥珀做过什么,她是来我们华音进修的留学生,事情发生在法国,自有法国那边定论。阿亦是苦主的妹妹,但华音不能包容她打人的行为。可是琥珀说算了,事情已经这样子,别再伤及无辜。我听了都有点惭愧,她实在太懂事、太体贴。”

  只怕别人不会这么想,只会觉得她心虚了。

  盛骅走出行政楼,“这不是载誉归来的盛教授么?”一辆已经驶出几米远的米白色奔驰又缓缓倒了回来,宋书宁从降下的车窗里探出头,“终于啊,盛教授密栽的桃李中有一棵结出了硕果,作为同事,我真心替你高兴。人这一生,不就图个名么!可惜,人生总是不完美,琥珀小姐的事,你听说没?”

  盛骅抬起眼,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扫了扫宋书宁那张努力装出同情却又抑制不住幸灾乐祸的脸:“宋教授好像知道得更详细。”宋书宁佯装没听出盛骅话里带着讥诮:“谈不上详细,来龙去脉,多少知道一点。她命好,占着法国国籍呢,咱们不能拿她怎么样的,顶多驱逐出境!”

  宋书宁教学还行,就是品性让人无语,你比他好,他说酸话,他比你好,他得瑟个不行,盛骅一般是不愿搭理他,由着他自嗨。但他刚刚话里面的一句“她命好”,盛骅再也由不得他了。“驱逐出境作为刑事处罚时是由人民法院判决,作为行政机分时是由公关机关执行,宋教授,你是能代表人民法院,还是能代表公安机关?还有,琥珀在我们国家,她是违反了刑法或治安条例的哪条哪款?”

  盛骅语速很快,力度铿锵,再加上宋书宁以为他还和以前一样,最多是一记眼刀射过来,一下子被问得张口结舌,好半晌才眨巴眨巴眼,恼羞成怒道:“她是一个公众人物,一言一行,不能放任自己。她做到了吗?”

  “那又与你何干?”

  “我有评论的权利。”

  盛骅轻蔑地哼了声:“我没有倾听的义务,所以请把嘴闭上。”

  宋书宁好悬没噎死,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盛骅咣地关上车门,白色绝影一个潇洒的直角拐弯,毫不客气地喷了他一脸的尾气。他呛咳了两声,忙不迭地拂着,这个世界没救了,做错事的人都敢这么横!

  知道琥珀不在公寓,盛骅还是过去看了一眼。住在对门的外教回国了,她不在,这一层显得空荡荡的。阿亦过来那天是台风刚走,地面还很泥泞,阿亦的脚上必然沾了些泥土或落叶,场面想必很凌乱。负责这片的保洁工向来尽职,楼梯一天扫两次,这会什么痕迹也看不到了。然而盛骅的心还是像被一双手揪得生疼,他仿佛看到琥珀无助地沉默着站在这,由着阿亦推搡、殴打、谩骂,那一刻,她是不是万念俱灰呢?怎么能不万念俱灰,她是多么的想继续她的音乐之路,为此,她因为瓶颈对舞台产生了恐惧,仍然拼尽了全力上台演奏;为此,她任由别人误会,说她任性、骄狂、自大,甚至不惜把手烫伤,从没想过放弃;为此,她不惜万里来到中国,想重新找到音乐的动力······她找到了吧,艰难地拿起了琴弓。他记得她站在琴园里,对他说:我会拉琴了,你要听么?眸光熠熠,整个人都在发着光。她整夜整夜的练琴,就连去青台拍摄也带着琴。再过一阵,她应该就能登台演出了,她的十周年音乐会也会如期举行······一个爆料,就把什么都抹掉了!

  盛骅重重地捶了下雪白的墙壁,转身下楼。

  烈日下,沙楠像怕冷似的蹲在白色绝影旁,头埋在胳膊里,整个人蜷成一团。盛骅走过去,拍了下他的头。他叫了声“盛骅”,不知道是脚蹲麻了,还是被烤得眼冒金星,身子踉跄了下,他本能地伸手拽住盛骅的胳膊,闭了会眼睛才站稳。

  沙楠也憔悴了,胡子拉渣的,眼窝深陷。“他们说看见你的车了,我还不相信,我以为你会先去看教授。”

  盛骅本来是这样打算的,再一想,他还是来了华音,他需要知道整件事的所有细节。“就你一个人?”

  沙楠低垂的眼帘里,闪烁着不安:“秦笠现在也不知道到哪了,裘逸脾气坏得不得了,我都不敢和他说话。季颖中在练琴。”一个没心没肺的人,都什么时候了,还能静下心来练琴,音乐是他祖宗啊?

  “你有事要说?”盛骅没时间察颜观色,单刀直入地问道。

  沙楠磨蹭了会,狠狠咬了下嘴唇,说道:“阿亦说,我整天和教授在一块,也不是个什么好鸟。如果我真想和她在一块,就永远不要再听教授的音乐。教授、她,我只能选一个。盛骅,音乐不应该很单纯么,怎么就和这和那都扯上了?我很喜欢阿亦,我、我也很喜欢教授的音乐,我不能昧着良心,说谁好谁坏,我······”

  “你什么也不选择,你去韩国当你的练习生。”

  沙楠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盛骅,他没有否认:“我很烦,也累了。”

  盛骅轻轻地点了下头:“想去就去吧,如果不适应就回来。”

  “对不起啊,盛骅!”沙楠不敢再看盛骅,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不需要对不起,你没有做错什么。”沙楠他们,无论家境好与坏,都被保护得很好,没经历过什么大的波折,一下子遇上,心态发生变化是自然的。这个世界上没那么多圣人,一个人,能坚持做好自己,不给别人添乱,就已经是很好了,要求不能太苛刻。

  **

  搞音乐的人,手指上很少有饰物,有些年轻的女孩子爱俏,不影响演奏的前提下,喜欢在食指上戴枚戒指,表示想结婚但尚未结婚。阿亦的食指上就戴着一枚戒指,她的力气不大,一掌掴向琥珀,不是太痛,但是戒指却在耳侧划了一道深深的血痕。正面看还好,把头发撩起,很是触目惊心。糖球气愤地对琥珀说,阿亦是只野蛮的母老虎,以后没人敢娶她,只会一个人孤独到老,死了后,脸被猫吃掉。琥珀很好奇:哪来的猫?糖球回道:书里不是都有写,那些脾气古怪的老太太,都有只猫,玩着线团,眼睛绿茵茵的,吓人得很。他也不知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书,讲起来,一套一套的。

  糖球现在暑假里,作业很多,他写一会,就站起来,不是找个什么零食和琥珀分了吃,就是和琥珀谈论下现在比较火的几款游戏,他已经是几级了,有什么装备,不然就让琥珀教他法语。

  琥珀被他闹得想一个人默默地悲痛下都没办法。可是,不代表悲痛不存在。

  这会儿应该是午休时间,琥珀在沙发上翻着一本十字绣的书,这是书记家太太的,刚学,买了一堆的书,各式各样的图案。糖球戴着耳机边听音乐边写作业,椅子被他晃得咯吱咯吱响。

  楼梯上很安静,哪怕脚步声刻意放轻了,还是听得很清楚。不一会,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我来开门。”糖球一定有第三只耳朵,当即摘下耳机,跳了起来。

  盛骅站在门外,衣衫有点皱,眼睛里布满血丝。琥珀只看了他一眼,便不能再看第二眼了,把目光从他身上转开,像倾听什么细微声响似的闭上眼睛。他回国了,嗯!

  没有委屈决堤,也不想嚎啕大哭的哭诉,就是觉着她不用再一个人死死地撑着、忍着,就是在深夜,眼睛都睁得大大的。书记把她从华音带回家,糖球和书记太太都对她呵护备至,她表面上很平静,但总感到自己像被扔在月球的背面,没有空气,没有重量,没有光。盛骅在,她的世界里,白天就是阳光明媚的白天,黑夜,也不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他和别人不一样,不会对她露出怜悯之色,忙不迭地暄寒问暖,追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除了看着有些疲惫,和他去日本前没有两样,甚至打量她的神色里还带着奚落。这就好,她的心很安定。糖球很热情,给盛骅又要倒水,又要去切西瓜。盛骅拦住他,笑问道:“我可以把琥珀姐姐接走么?”

  糖球歪着头考虑了好一会,才点了下头:“那你一定要把姐姐保护好。”

  盛骅和他击掌为誓。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下楼,谁也没有说话。这个时间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白色绝影才停了一会,里面就像蒸笼似的。没等冷气上来,车刚出小区大门,琥珀就歪在椅子上睡着了。手紧紧地抓着安全带,头发别在耳后,露出显目的血痕。

  盛骅伸手想摸一下,最后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多杀望岛本医生诊断是错误的,一年太短了。一年后,她不过才22岁,余生那么长,他却无法再陪伴她。盛骅黯然地闭上了眼睛。

  琥珀感觉像睡了很久,睁开眼睛,不过才过去一个小时。盛骅不在车上,站在一扇漆门的大门前。“这是哪里?”

  盛骅走过来给她开门:“我家。”

  琥珀知道盛骅在华城有个家,她听沙楠和秦笠咒骂过华城离谱的房价,她以为盛骅家不过是比外教公寓大一点的公寓,想不到是这样四四方方的院落。琥珀在巴黎的公寓也很大,也有一个大大的花园,可是和这个院落的格局一点都不一样。她的是敞开式的,他的是封闭式的,感觉更安全。最让琥珀想不到的,是这么大的院落,只住着盛骅一个人。不知沙楠他们仨有没来过这,要是来过,估计会很仇富。

  院子里,两棵西府海棠早已谢落了,没有了花,海棠树看着很一般,叶子不大,长得像密。现在正开着花的是茉莉,青花瓷的花盆里,青嫩的枝叶间,小小白白的花苞,一朵朵,密密地挨着。后院的槐树也开了一树的花,一大簇一大簇的,槐花的香气不及茉莉浓郁,有股清甜的味,枝叶却极茂盛,遮天蔽日,站在树下,很是阴凉。

  “槐树很长寿,能活一千年。在家里栽一棵,有着吉祥的寓意。对面那家的院子里是棵梧桐,梧桐能引来金凤凰。西府海棠就是棵景观树,还好不难侍候。”盛骅领着琥珀四下参观,告诉她厨房在哪,洗手间在哪,客房在哪。“上一次江老师来,就住在这个房间。”盛骅默然站立了一会,朝琥珀一笑,“走,我们去看你住的地方。”

  “我不住客房么?”琥珀问道。

  “客房离主卧隔了一个院落呢,说话不方便。”

  琥珀以为盛骅要把他的卧室让给她,正要拒绝。“你睡这!”盛骅指着琴房里一个宽大的沙发说道。“白天当沙发,晚上展开来就是张床,应该够你睡了。”

  “······”琴房与主卧之间隔了个客厅,说话是方便了,可是这样待客好吗?不过这样一来,琥珀先前的一点拘谨也消失了。当她洗过澡,换了舒适的家居装,趿着拖鞋在院子里散步,看到厨房的窗户上印着盛骅做饭的身影,突然仿佛有种已经在这里过了一辈子的感觉。

  因为天气太热,担心琥珀脸上的血痕会发炎,盛骅只给她熬了点粥,点心是去胡同口买的两色糕。一半黄米,一半黑米,很香很有咬劲。“你正常去买么?”想象了下盛骅端着小篮排队等糕的画面,琥珀表示想象无能。

  “第一次,平时是阿姨去买。”盛骅把一碟切得细细的乳黄瓜挪到琥珀面前。

  琥珀不再说话,夹了筷乳黄瓜,埋头喝粥。

  碗是两个人一起洗的,盛骅洗,琥珀擦。两个人站在水池边,还分食了一个大大的脐橙。

  从日本到华城,只有四个小时的航程,不需要倒时差,但盛骅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给琥珀找了枕头和薄被,告诉她灯的开关在哪里,他便回卧室了。没多久,卧室的灯便熄了。琥珀却没有什么睡意,不是因为在陌生的地方,相反,她感到很放松。琴房应该是盛骅用心装修过,墙壁和屋顶都是吸音的,把门关上,安静得很。盛骅在华音那间公寓也是个琴房,那儿给人的感觉就是练琴、听音乐,这间琴房便像是个温馨的书房,沙发上放着大大的抱枕,窗帘的颜色也很柔和,乐谱的摆放不是那么齐整,这一本,那一本随意地敞着,笔和空白五线谱纸也是,沙发边有,书桌上有,窗台上也有,像是盛骅走到哪写到哪。窗台的两侧,是两个花架,一盆文竹,一盆紫罗兰,枝叶都长长地垂着。

  琥珀随手拿了本乐谱,是舒伯特的《小夜曲》。小夜曲并不是一个曲名,而是一种音乐体裁,这种曲子一般柔美动听,适合各种乐器演奏。舒伯特的这首曲子,是在他死后半年才被发现的,当属动人的绝笔。他是根据一位德国诗人的诗篇谱写的。有一次她和柏林爱乐合作时,在返场的时候演奏过这首曲子,它短小精湛,深情而又理智,热情不失自信,没有歌者伴唱,一样动听。这样的曲子用作返场再合适不过,弹得欢快,听的人也欢喜。

  盛骅也不知找谁拿的钥匙,把她的行李箱拿过来了,琴也带过来了。很多人都觉得阿亦殴打她这件事非常严重,也许别人不太相信,琥珀其实还好,至少她很确定,她还能拉得了琴。最最黑暗而又无助的时候,是在阿峦离开的那个早晨。她以前是拉不了琴,现在是拉得了琴,却登不了台,结果差不多,事情并没有坏到哪里去。

  手机倒是一直在琥珀身上,她关机了。盛骅就在她身边,她喊一声,他就能听到,无需手机。其他给她打电话的人,会说些什么,她知道,那就不需要接听。在手机没有出现之前,人和人之间的联系只能靠信件往来,虽然不太及时,但那种等待中充满希望的感觉很好。她在书记家等着盛骅时,就是带着希望,她知道他一定会来,而且会将她带走。唯一的遗憾,就是每天听不到舒曼的《童年》了,盛骅其实没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她喜欢在早晨起床后,一边洗漱,一边听手机里的这首曲子,循环往复。

  琥珀扭过头,朝门看了看,走过去,把门打开了。琴房隔音效果太好,把盛骅的气息也隔在外面,她想离他近点。主卧的门也没有关上,琥珀侧耳倾听,盛骅想必睡觉习惯良好,没听到什么鼾声。倒是听到外面传来咕咕的声音,盛骅说隔壁人家养了一对信鸽,还拿过什么比赛的冠军,很厉害。大半夜的不睡,莫不是在商量逃跑的路径?琥珀被自己的想法逗得低声笑了起来。夹杂在咕咕声中的是槐树叶在风中的声音,想不到是柔和清润的,美妙得倒也像一首小夜曲。

  一点亮光从窗外飘过,接着又是一点。琥珀把窗打开,发现竟然是萤火虫,琥珀想起在文医生家听过的那首儿歌: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盛骅说这首儿歌的歌名就叫《虫儿飞》,她后来在图书馆查了下,它还有个名叫《一对对》。第一次听到这个儿歌,还是小哥哥唱的。她那时刚离开爸妈,心里面害怕,总是哭,睡得也不安稳。小哥哥抱着她,轻轻地哼唱着这首歌。听着听着,她的哭声就住了。然后每一天她都要小哥哥唱这首歌,小哥哥就边弹边唱。过了几天,她觉得自己听够了,让小哥哥换首歌。小哥哥很不好意思说,他只会这一首歌。她很善解人意地道:那就听这首吧!小哥哥摸着她的头,笑了。

  “睡不着?”盛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卧室的门口。

  “不是,是舍不得睡。”大概是夜色夸大了心里面的怅惶和胆怯,琥珀自然地就坦承了。“我怕醒了后,发现你还在日本,我不过是给自己编了个梦。”

  盛骅走过来,站在她面前,她闻见他身上隐隐的薄荷清凉香气。他的t恤很柔软,她的个头刚好到他的鼻尖。她听到他低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然后便将她拥在了怀里。她张开双臂,紧紧地环上他的腰。这是他回来后,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他们什么也没有说,好像又把什么都说了。

  风还在微微拨动着树叶,有一只蛐蛐好像刚醒,喃喃地叫了一声后,便欢快地唱了起来。细细的沙沙声,是花在夜露中呢喃。外面的光线像是亮了一点,原来是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

  “你会不会唱儿歌?”她小声问道。出现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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